静谧的卧室,简陋的帐帘,唯有夏日的萤火虫,陪自己一遍遍数着桌檐盛放的更漏,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帐帘中传出,唐善雅侧卧枕边,望着北安王熟睡的脸,内心颇感不宁静,

    她的不宁静,缘自心灵深渊的彷徨,她的性子总是这样急躁,而王爷偏偏又是个喜欢独断专伐的人,故而新婚燕尔,她就频频惹他不悦,

    “这一次,似乎错的那个人又在自己呢,”她有些烦闷地想,王爷是担心她染病,才这样急着带着走,她却又误会了他的好意,还那样固执地朝他发脾气,

    或许离开村子,真的是唯一能够明哲保身的办法,皇上无缘无故便派遣摄政王來此处,显然是听信朝堂那些个“保皇党”们的建议,

    他们想让摄政王染病于村,另一方面又为朝廷赢得民心,这一招,还真是一举两得,

    但只要一闭上眼,那些痛苦逝去百姓的哭嚎,就会激荡在耳边,一夜的沉思,辗转难眠,她的心情如同一潭水,被搅动得很浑浊,
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重重的咳嗽声从身子的另一侧传出,

    唐善雅本以为枕边人睡得很熟,却忽然听见这隐隐带着痛苦的咳嗽,如一声风雷,平地在无澜的心头炸开,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身旁北安王的后背,却发现他的后脊背浸满汗水,且异常的发烫,

    “夫君,”她吓得一缩手掌,从未有过的炙热感传递到掌心,惊慌失措地移过烛台,颤抖的双手刚好照鉴了他的嘴唇,唇色呈现不寻常的紫黑,又听他喘着粗气,心知不妙,

    “雅儿,我怀疑我是染上疫病了,你快躲我远些……快、快走,”北安王闭紧双目,口齿含糊不清地说,他说得那样吃力,原本吐字如洪钟的两片薄唇,此时却几乎是在抽搐,

    “不可能……不可能是这样,你只是普通的发烧,对了,徐医师说患者双目赤红暴突,快让我看看你的眼睛,”她拼命摇着头,想打算他不好的念想,

    “咳咳,你怎这般不听话,本王说什么也不会睁眼,就算到了临终,也要在你心上烙下今生最美好的记忆,”北安王喘息着嘶吼,

    “我不要听你说,”唐善雅捂着耳朵,热泪夺眶而出,她一股脑儿翻身下床,哆哆嗦嗦系好件灰布禅纱的单亵,往肩上随意披了件衣裳,便往院落外头跑,

    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夜,唐善雅只觉得,如此长夜,实在深沉得可怕,就连星影也那样稀疏,东方的紫微星暗暗淡隐下去,乌云遮蔽住清华的月色,病患者的**或长或短,宣示着人世间生老病死的无奈,在这暗黑的夜格外突兀,

    “笃笃笃”急骤的敲门声雨点般砸落在门板,徐医师刚视察完一位患者的情况回屋,想眯会眼,就被外头的敲门声吵醒,

    因为连夜的操劳,他已有些体力不支、老眼昏花,几乎是蹒跚着步履,拉开门栓,却见到一个憔悴清瘦的玉容,门外正伫立着发丝凌乱的王妃娘娘,徐医师顿时清醒了大半,

    还沒容他询问,便被唐善雅一把抓住衣袖,深深的指痕嵌进衣服,仿佛怕他逃脱一般,她的语气那般焦急,与白日所见的矜持镇静截然不同,徐医师有种不详的预感,是出了什么大事,才能令这从容若风的女子此刻间如此的慌虑失神,

    果不其然,噩耗从她的口里说出时,她几乎是用了颤抖到极致的声音嗫嚅,眼角还挂着清泪:“王爷他忽然夜间咳嗽,嘴唇发乌并有抽搐状况,我怀疑……”余下的话,被哽咽在喉咙口,一股腥辣的味道弥留在嗓子里,憋得她喘不过气,

    像被一双命运大手狠狠扼住喉结,神色愀然,是浮冰一般的脆弱,

    徐医师听她这般描述,脸部蜡黄的肌肉明显抽了抽,但“闻”只是医者判断病情的初步,还需要进一步作“望、问、切”才能得出结论,

    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,二话不说,手脚利索的提起桌上的油灯,又匆匆背起医药箱,便大步跨出门,

    虽然早有心理准备,但撩开帐帘的瞬间,就连经验丰富的徐医师也大吃一惊,床上躺着的北安王已陷入昏迷状态,看他的眉目紧锁,在额骨嵌出深深的皱纹,因为病痛的纠缠而几近扭曲,

    徐医师把了把脉,不再言语,铁青的颜色凝固在脸上,他断断想不到,瘟疫竟然在摄政王身上传播得这样快,但从脉象和发病的情况看,确实与此次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,

    他只抬头望了眼满脸写满急切的年轻王妃,便沉重叹息道:“娘娘恕罪,王爷确实已经瘟疫,望娘娘行早回避,以免传染,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王爷身体向來极好,不可能这么容易被传染,”唐善雅结结巴巴地道,眼泪却不争气的啪嗒啪嗒掉落,

    恐慌,担心,占据了她全部的灵魂,她忽然觉得,自己不能沒有身边的这个男人,他是她的夫君,他爱惜她如命,在他受难之际,她又怎可以坐视不管他,

    “徐医师知道吗,在王爷很小的时候,就被放逐去边关打仗,他曾告诉我,有一次,为了让跟随征战的士兵能吃上饭,他三天不食军粮,尝试吃一种叫‘野粟’的果实充饥,不幸深染剧毒,那时军医都束手无策,他以为自己快死了,后來却又奇迹般的生还,”

    徐医师正襟危坐,忍不住倒吸一口气,继续认真听她讲下去,

    唐善雅顿了顿,含着泪水,又接道:“王爷他总那样刚毅威猛,就算在死亡线上挣扎,也不愿让人看见他的痛苦,本妃曾答应过王爷,他有苦,也要一起陪着,白首偕老,”

    白首偕老,多么悠长美妙的字眼,震颤得令人心碎,

    她望着床上的北安王不由攥紧被褥,深深的失落感扎入心扉,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,握住他炙热如火焰的手掌,自言自语道:“王爷,说好的,要陪雅儿看日出日落,看壮丽山河,再一起白首到老的呢,你可不准有事,”

    握紧的手掌似乎有感应般,微微动了动,粗糙厚厚的大茧,把她冰凉的小手磨得生疼,然而,她却感受不到这样的疼,深怕他的手不再有温度一般,

    猫有九条命,但她深爱的凡人却唯有一颗心,如果可以,她愿意用她剩余的全部生命,去换取这个男人的一颗心,

    她忽然抬眼,万分认真地看向徐医师,咬着牙道:“所以,本妃既敢随王爷來此地,早把生死置之度外,不管徐医师怎样劝,我都不会离开王爷半步,”

    徐医师的心不由大颤,他从未见过如此倔强坚强的女子,他以钦佩的眼神,刚刚回复了句“好”,一阵急促的捶门声伴随马儿的嘶鸣,打断了他的话语,

    打开门,急匆匆闯入的人却令唐善雅大吃一惊,來的是位年迈的老者,一身的太监服饰宣告他在宫廷的身份,却是太监总管李如海,

    “李公公,”唐善雅尤其感到意外,此番出行,北安王并沒有带走李如海,按照常理,他仍应留在宫廷执事当差才对,何须如此匆忙的赶來,

    李如海遥遥望了眼床上卧着的人,被吓得退了一步,带着哭腔,颤颤巍巍地道:“王爷……王爷他怎么了,”

    “王爷感染瘟疫,已经陷入昏迷,本妃十分替他担心,公公深夜造访,是不是宫中又出了什么大事,”

    “圣上一早有谕,要求封村,实不相瞒,老奴是被皇上派來传达圣旨的,”李多海说完这句话,恨不得一头触柱,幸而被唐善雅和徐医师联合拉住,却早已瘫坐在地,老泪横休,

    “想不到,王爷不在的日子,皇上竟然听信那帮奸臣的谣言,”他口中的“那帮奸臣”,实则是指保皇党势力,

    他所言并不符实,保皇党与摄政王的新党并无忠奸之分,只是彼此政见水火不相容,当然,这是唐善雅后來才有所体悟的事,

    “你是说,是皇上下令封的村,”唐善雅再难以掩饰心中的不平静,伏在床前便哭泣,这边,北安王性命朝不保夕,令人堪忧,那边,年少无知的新帝君却受人摆布,竟想要封村灭口,

    “娘娘,王爷身体要紧,依照徐某观看,应该立即施行救治,可不能再迟疑了,”徐医师劝阻道,

    徐医师的一席话提醒了唐善雅,她擦拭了面颊的泪,哽咽道:“徐医师可何良策,”她刚问完,便摇摇头,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題实在太荒谬可笑,王爷感染的瘟疫,在村子里传播肆虐,至今并无找到对策,是人所尽知的事,

    接下的日子里,她每日和李如海一起,衣不解带的在山上寻找治病药草,有好几次遭遇毒蛇咬,差点丧命,但村中药物相当有限,远远不如外界來得多,

    这日,唐善雅决定孤身犯险,來到村口,果然,村子已经被朝廷的重兵把守,一层又一层的士兵,训练有素,手执长矛,威武肃穆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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